傳達智慧與記錄心中美好的事物: 給泰山身心成長之友(365)：枋寮車站的阿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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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泰山身心成長之友(365)：枋寮車站的阿嬤

2011/5/18

枋寮車站的阿嬤

文／劉克襄（自然生態作家）

(劉克襄老師5/25於臺北市立圖書館總館10樓演講，詳見下方訊息)

　　枋寮車站大廳的牆壁，鑄造了一首詩。詩人余光中的「車過枋寮」。這首詩因為國語課本裡有登載，凡國中的孩子應該都有印象。
　　此詩裡面提到的一些物產諸如西瓜、甘蔗和香蕉，大抵為屏東縣的特產，卻不盡然符合現實枋寮周遭的特色。遊客若搭火車，一路行來即知，從林邊以迄枋寮的鄉野，但見芒果、蓮霧和漁池遍佈，幾無其它作物。詩人想必是把屏東北邊的農作，做了延伸的聯想。
　　農曆年後，我來到此旅行。走出車站，看到門口有一位老阿嬤蹲在走廊，叫賣著洗清過的蓮霧，一包六顆只賣三十元。有一路人經過時，彎腰下來好奇地探問，「阿嬤今年幾歲了？」
　　她答以八十歲。這般年紀仍如此辛苦地擺攤，我隨即停下腳步，暫時擱置了前往港邊漫步的念頭，從口袋掏出三十元買跟阿嬤說，「肚子剛剛才吃飽，能否只買一粒就好？」
　　阿嬤愣了一下，不知如何賣。
　　我急忙再解釋，「我還是付三十元，但只吃一個，其它你可以繼續賣。」
　　怎麼會有人只吃一個，卻付三十元？阿嬤聽了，自是欣然應允，也覺得很新鮮，當下就跟我在車站閒聊開來。
　　我們蹲坐在車站前，遠望著街道，斜對面還有一攤賣蓮霧，一位中年婦人搭了棚架規模大了許多，非阿嬤這樣手持臉盆，盛個十來包可比擬。
　　阿嬤隨即建議，「你有空，也可以跟她買。伊嘛真無錢，是窮人家。」
　　我走過去探問。她把蓮霧分成二大堆，各用一塊溼毛巾覆蓋，保持溼度。只是價錢不一，有一斤四十元和六十元之分。貴的看來較為肥大，質重。
　　但我很困惑，為何現在的蓮霧不若先前紅潤。她和善地解釋，過年前陽光少，肥料下得重，蓮霧較易發紅。現在陽光照得較久，蓮霧就變白了。再過一陣陽光愈加充足，蓮霧漸白時還會有龜裂的外貌，就不好吃了。
　　她提到的蓮霧生長期，和我過去認知的不一樣。以前在台中，春天以後才吃得到蓮霧，為何此地冬天就有賣呢？她答以現在蓮霧技術改良得好，生長期變長了，不會集中在一段時間，造成滯銷。如今有的秋末時盛產，也有的現在才問世，清明時節仍有一波。
　　蓮霧季節拉長，利潤雖增加，看來此地低漥環境恐得承受更多的壓力。後來，我又走回車站，繼續跟阿嬤聊天。
　　我們的主題繼續是蓮霧。阿嬤開始抱怨，產銷結構的問題。她說種蓮霧的人最可憐，平時就忙著照顧。等開花結果，光是請人來套袋，一日工作就上千元，還要考量人家的中餐和點心，真是划不來。小小一顆蓮霧，從栽培到大，也不知被中間商剝削多少皮。
　　阿嬤拉拉雜雜地講了一堆種蓮霧的艱苦，好像在談自己家孩子的不是，又煩又愛。但更讓我驚怵，沒想到都八十歲了，竟那麼清楚果農所遭遇的不合理待遇。
　　阿嬤還感歎，套袋的果實，以前都是大姆指才套。現在虫子多，長出一點點小姆指節的尺寸就得使用了，農藥也愈用愈重。後來她看我臉色沈重，隨即安慰我，「果實套袋前都會噴藥，但套袋後就不會了，只有下肥料而已。」
　　我點點頭看著遠方，她繼續安慰，「如果不噴藥，絕對不可能長出來的。」
　　一個冬日的午後，我們在車站前並坐著，一些經過的旅客以為阿嬤的蓮霧好吃，都走過來買。沒多久，阿嬤的蓮霧賣光了，賺到好些蓮霧的零用錢。我則因一顆三十元蓮霧的媒介，學得了一堆種蓮霧的知識，那是一輩子在課堂都難學到的。